Libra的机会与困境 中国应该如何应对

通过锚定由法定货币构成的一篮子货币，Libra可以避免比特币等数字货币的高波动性和投机属性，使其更像货币而非金融资产，也正是如此，Libra引起了各国政府的高度关注，甚至是担忧。那么，作为货币的Libra将会对现有的主权货币体系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形成货币替代，动摇一些国家的主权货币地位？这些问题也成为政界和学界关注的焦点。

证券时报记者孙璐璐王君晖

从夏季达沃斯，到G7会议，到美国国会连续两场听证会，关于Libra的讨论远未结束。这一由Facebook联合各行业巨头发行的数字货币，其影响力已远远超出区块链及互联网领域，引发了各国政府以及经济金融界的热烈讨论。作为货币的Libra将会对现有的主权货币体系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形成货币替代，动摇一些国家的主权货币地位？是否也会像美元一样对弱势货币国形成侵蚀？甚至对人民币也会形成一定的替代作用呢？中国应如何应对？这些问题也成为政界和学界关注的焦点。

同时，Libra的多重属性带来了多方面的问题，包括支付牌照、STO发行（证券化通证发行）、KYC、AML/CTF(反洗钱/打击资助恐怖主义)、数据隐私保护、资金跨境流动等，对跨境协同监管提出新的挑战。

三种货币功能视角下

看Libra的潜力

Facebook宣布发行数字货币Libra后，犹如一股巨浪搅动着全球金融市场，不仅吸引各国政府的高度关注，也在主流经济学界持续引发热议，这是过去比特币等数字货币所未有过的“待遇”。之所以Libra的关注度会如此之高，既与其形成的由20余家公司组建的强大联盟有关，也与其构建了锚定美元等一篮子法定货币的发行和流通体系有关。

“超主权货币”、“第三股经济治理力量”等是经济金融界对Libra的标签，拥有Facebook等巨头的背书，人们关心的问题不再聚焦Libra是否拥有成熟的区块链技术支撑，而是Libra一旦普及是否会对主权货币体系造成颠覆式的冲击，挑战现有以央行为代表的货币权威。

“对于Libra的技术基础，一方面不要小看Facebook的技术能力，另一方面不必纠结于技术细节。它充分吸收了Fintech（金融科技）成果和过去十年以来加密数字货币和区块链技术成果，不要质疑Facebook的技术力量。”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教授、中投公司原副总经理谢平说。

在谢平看来，Libra已经是一种超主权货币。它是合成货币单位，有一篮子法定货币和债券的金融资产作为储备池，有着严格的资产抵押与兑换，按货币理论来讲，它的总量是可以变的，也保障了其货币价值的稳定。

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李扬也认为，Libra是基于一篮子货币的合成货币单位，货币篮子将主要由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等组成，其价格与这一篮子货币的加权平均汇率挂钩，尽管不锚定任何单一货币，仍将体现出较低的波动性。

通过锚定由法定货币构成的一篮子货币，Libra可以避免比特币等数字货币的高波动性和投机属性，使其更像货币而非金融资产，也正是如此，Libra的横空出世引起了各国政府的高度关注，甚至是担忧。那么，作为货币的Libra将会对现有的主权货币体系产生何种影响？是否会形成货币替代，动摇一些国家的主权货币地位？这些问题也成为政界和学界关注的焦点。

从功能视角看，货币主要有三大功能：支付手段、储值工具和记账单位。光大证券(601788)全球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认为，作为支付手段，Libra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依靠Facebook社交平台网络推广使用，平台庞大的用户群体可能使得Libra起步很快，跨境支付或汇款将是它的优势领域和突破口，但其所面临的障碍主要是反洗钱、反恐融资以及跨境资本流动管制等监管问题。看远一点，Libra最有发展潜力的地方，是作为储值工具，因为其与发达国家法定货币挂钩，这对币值不稳定国家的居民具有吸引力，可能对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货币产生挤压。

人民银行原行长周小川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他认为，Libra代表了未来可能出现更加全球化、更强势的货币，并出现强势货币侵蚀弱势货币的问题。过去很多年，全球出现的美元化进程，就是美元对弱势货币国的侵蚀。从弱币国来看，因为宏观调控搞得不好，通货膨胀太高，就容易出现美元化。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很多国家存在着非常显著的美元化现象，如中东欧很多国家美元化比较厉害，一些中亚国家美元化程度达到了40%~50%。

反观Libra，其是否也会像美元一样对弱币国形成侵蚀？甚至对人民币也会形成一定的替代作用呢？彭文生指出，从历史经验看，温和通胀难以导致大规模的货币替代，只有少数高通胀国家出现所谓的美元化；此外，Libra推出后可能也会遭到一些发展中国家的抵制。

至于作为记账单位，不少分析认为，因为Libra是一篮子货币的衍生品，而非完全依附于某一类货币，其所面临的障碍比其作为支付手段和储值手段更大。

“Libra作为货币的潜力，预计在起步阶段，支付手段可能是突破口，但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储值手段的作用更重要，是推动Libra真正成为一个货币的主要力量。”彭文生说，从历史经验看，一个新型货币的流通呈现非线性的发展，起步初期很难，因为很少人使用，但一旦拥有一定的使用规模后就会进展加速。考虑到Libra联盟的平台用户量大，不能低估Libra起步阶段的网络规模效应，其未来的发展关键还是要看监管机构如何在支持创新和监管之间平衡。

多种属性多重挑战

除了从货币的角度理解Libra可能带来的冲击外，从听证会内容来看，对Libra的担忧主要聚焦于个人隐私保护，其匿名性可能带来反洗钱、恐怖主义等。其中，因Facebook曾发生过大规模用户隐私泄露事件，前者尤为具有现实意义，后两项则是加密数字货币一直以来为人诟病的焦点问题，如比特币等早已成为暗网的流通币，为隐蔽的违法犯罪行为提供便利，且极大地增加了追查难度。

另一个值得注意但容易被忽略的问题是关于Libra的发行。按照白皮书的设想，Libra除了可以通过货币兑换获得外，在最初的筹资阶段，通过STO的方式向Libra协会的会员单位筹集总计10亿美元的启动资金。而对于这一筹资方式，目前各国并未有统一的认定和监管标准，但美国SEC倾向于将其认定为证券发行。

初始会员的收益分配实际也暗藏风险。根据白皮书，初始会员的收益是通过储备资产的投资获得，Libra发行后筹集的储备资产将投资于一篮子货币和债券，储备资产投资收益的分配仅归初始会员所有，普通持有者不能享受这一收益。对此，国务院参事室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员姚名睿指出，要是储备资产投资亏损了由谁来填补和兜底？普通持有者的权益如何保障？对于白皮书没有明确规定客户赎回资金的具体程序和相应价格，如果发生用户“挤兑”，如何应对？而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说，则相当于损失了如果持有这些法币资产可以获得的收益。

Libra引发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关于大型互联网公司赢者通吃的问题。7月12日，一份由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成员提出的讨论草案《让科技巨头远离金融法案》提前曝光，该草案意欲阻止大型科技公司成为金融机构，“不允许其设立、持有或运营可广泛使用、交换或储存的数字资产”。根据该草案，所有年利润超过250亿美元的科技公司都将在监管范围之内。

有分析认为，该草案是针对Libra项目提出的，且赶在听证会召开之前曝光，对Libra项目的推进造成了一定的阻力。但实际上，美国对大型互联网公司进军金融行业一直保持着警惕，Libra的出世进一步激发了监管的反弹。

这在某种程度上为中国应对类似情况提供了参考。在彭文生看来，以蚂蚁金服等为代表的大型科技平台提供金融服务在中国已经开花结果。这些平台提供了衍生金融服务甚至进行了信用创造，Libra的出现也可能促使中国的监管机构重新审视大型科技平台的金融服务模式和监管问题。大型科技平台的金融服务既有好的一面，如发展普惠金融、提高支付效率，但也带来一些风险和新的挑战，需要监管认真对待。

“Libra的支付牌照、STO发行、KYC、AML/CTF、数据隐私保护、货币兑换、资金跨境流动均需受到各国监管部门的规制，监管上的不确定性将极大影响着它的未来发展。另外，Libra的跨国流通和交易使单一国家的监管不容易生效，尚需多国响应，协同监管。”姚名睿指出。

Libra罕见地迅速引起了全世界范围内各国央行以及监管机构的关注。在7月中旬召开的七国集团（G7）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七国财长在数字货币问题上就迅速采取行动的必要性达成了很大共识。法国央行行长表示，该国正在设立一个G7特别工作组，以研究中央银行如何确保像Libra这样的加密数字货币受到各种法规的监管。法国财政部长勒梅尔则表示出强烈反对：“我不希望Libra成为主权货币。脸谱网拥有超过10亿客户，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可能产生系统性影响。我们不能让那些为私人利益服务的公司拥有主权国家才有的属性。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美国方面对此保持着开放但谨慎的态度，Libra白皮书发布后第二天，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表示，Facebook在推出Libra之前曾与美联储进行了沟通，目前美联储并不担心数字货币会影响美联储货币政策的执行，Libra有潜在风险和优势，只有当它涉及消费者保护和洗钱时，美联储才会进行监管。

相比之下，美国国会采取了更谨慎的态度，于7月16日、17日连续召开两场听证会，参议院银行委员会关注重点在于“如何监管以及如何保护数据隐私的问题”，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的关注重点则在于“Libra的性质、商业模式，以及其是否有较好的金融稳定性和安全性”。

中国可考虑逐步构建

数字货币生态

火币区块链研究院报告表示，不论Libra项目成功与否，Libra事件迫使各国监管层开始思考全球数字货币的合规和监管问题，提高主流社会对区块链技术可能带来的新商业模式变革的认知，推动合规和立法进程。并且可能催生新的全球性数字货币专业监管机构诞生，在数字货币领域里建立起新的国际金融秩序。

值得注意的是，Libra项目负责人马库斯在听证会上表示，如果美国不引领数字货币和支付领域的创新，其他国家将会这样做。美国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议员询问，“如果Facebook要和支付宝与微信支付竞争，那么为何要在瑞士注册？为何要和一篮子货币挂钩？”时，马库斯在强调“Libra在日内瓦注册不是为了逃避美国监管”时，并未否认Libra将与支付宝、微信支付竞争的事实。

虽然当前Facebook尚不能在大陆提供服务，但对于国内要走出去的企业尤其是第三方支付企业来说，Libra无疑将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挑战。目前，以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为代表的第三方支付机构在海外已获取了可观的市场份额。此前，腾讯创始人马化腾在微信朋友圈对Libra评论“技术都很成熟，并不难。就看监管是否允许而已。”

从支付的属性而言，Libra通常会被与支付宝等对标，但实际上，Libra的属性要复杂的多。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朱民曾表示，第一，很难说Libra是一个支付宝，因为支付宝是一个支付中介，而Libra是从支付开始，有储备有本金和债券做抵押物，有一篮子货币作为标注和定价的，它的核心概念是货币。第二，Libra的核心概念是跨境。第三，Libra是把央行要考虑的政策和商业银行支付的功能其实都给结合起来了。其出世对现有的金融体系、货币体系甚至未来的储备体系都会是有很大冲击。

为应对Libra的挑战，SWIFT已经在6月20日的《白皮书》宣布运用区块链技术改造全球支付系统，准备推出新的跨境支付服务GPI（全球支付创新）。高盛CEO所罗门6月27日也说，高盛正在对“代币化”进行广泛研究，支付系统的未来必然依赖于区块链，全球支付系统正朝着稳定币方向发展。对于中国而言，如何应对这一挑战，是包括学者、官员、从业者等在内的各方人士热议的焦点。

“Libra的使用将大大推动上亿人开设区块链应用APP或账户。我们要鼓励国内商业银行和金融机构运用区块链技术。人民银行要加快研究区块链在支付系统的运用（目前研究应用是替代M0），相关算力、结算速度、延迟等技术问题都会解决。要鼓励非国有技术公司和国内商业银行合作，尽快出台金融运用区块链技术的相关标准。”谢平对中国如何应对这一挑战提出了相关建议。

从参与的角度而言，谢平表示，中国应该积极参加IMF/BIS等国际组织关于数字货币监管的活动，争取在其中发挥作用。中国可以结合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的成果CBDC（央行数字货币），鼓励企业参与数字货币科研和应用，逐步构建数字货币生态，目前已经在试点，适当时候公开应用。可以考虑准许中国企业参与Libra协会。